EaGer

一個在腦中盤旋許久的片段。

　　外頭下著滂沱大雨，窗戶被關得緊緊的，卻只能防住有形的雨水。溼冷的空氣漫入房間的每一個空隙，甚至是人體的每一個細胞、每一個呼吸的節間，自骨子裡釋放寒氣。

　　凌晨兩點。一旁精緻的電子屏幕顯示著，配合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，在最清脆的節點落下的那刻切換了數字。

　　雷克隨意抓了件外套穿上，來到窗前，抹開覆蓋其上的淡薄霧氣。城市的霓虹泡得爛糊，被雨水一團團渾在一起的鮮糜色彩從玻璃上滑落，循環間捉不著一幕清晰，連時而閃過的青白色巡邏燈都不再顯得那麼刺眼。

　　雷克下了樓，八號門守衛投射而來的無機質眼光使他有些緊張。「我只是想到外面透透氣，」他指了指圓環，「就在那裡。房間裡太悶了。」

　　守衛擺擺手，沒太搭理他，或許是因為這從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。突來的冷風讓雷克在門口打了個哆嗦，他下意識地裹緊外衣，但這些刺激壓根不會對身體造成妨害，他知道自己遲早必須適應。

　　他向來喜歡雨。他在外環上晃悠，原本只是想好好傾聽一場沒有被窗子與牆阻隔的清響音樂，卻終究不自主地往邊緣靠去，伸手接了幾把雨水——雨水不應該改變，就算他的世界剛被全然顛覆，而且還顛覆得徹底。雷克看著手上剔透易碎的水珠，那份感受與以往理當相同，但總有股隔了層膜似的虛無，以及雨水過於潔淨的不切實際。那皮膚和神經彷彿都不是自己的了，也或許那從來就不是自己的。

　　「你有能打火的東西嗎？」

　　雷克猛地回神，一名小女孩倚在離他最近的樑柱邊上。他認出對方正是下午對他笑的那個女孩，她渾身溼漉，金色的髮絲糾結在一起，嘴裡咬著一根的菸。

　　「……沒有。」雷克往口袋裡摸了摸，他當然什麼也沒有。你們還有在用打火機這種東西嗎——他不禁就要脫口而出，然而他還是閉嘴了，畢竟他也沒有打火機。

　　金髮女孩眨了眨眼睛。她的瞳眸是藍色的，原先蓬鬆的留海伏貼在額上，雷克這才注意到她似乎沒有眉毛。「好吧。」她說，拿下那根快要不成形的菸，手指一扭地將它捏了個粉碎。

　　「……妳剛從外面回來？」雷克試探地問道。巡邏燈於此時掃過，白晃晃的燈光短暫地打在他倆身上，把女孩的皮膚照得慘淡。他看著女孩從裙子口袋裡掏出一個煙盒，並從中抽出一根雪白的菸。「我通常不會在這個時間點待在宿舍，」她先是舔了舔煙嘴，才將那根菸叼進嘴裡。「我會出去找樂子。」

　　「找樂子。」雷克有些恍惚地重複了遍。「我能問妳個問題嗎？」

　　「嗯。」

　　「妳的記憶，妳還記得些什麼——應該說，他們給妳記得些什麼？」

　　「我才不在乎那些，新來的。」女孩沒有看她，只是繼續把玩著那個煙盒。「但說真的，這不是挺好的嗎？你不會再被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束縛住——像是強姦了一個年紀和自己一樣大的婊子，然後殺了她的兩個死黨之類的。」

　　雷克皺起眉頭。「我開玩笑。」愉悅浮現於女孩的嘴角，彷彿她真認為自己開了個十足有趣的玩笑。她快把那根沒點燃的菸給咬爛了。

　　雷克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，望著屋簷邊不斷滴落的雨水，直到視線變得朦朧、畫面出現疊影——他被愚弄了，成為這世界上唯一一個毫不知情的蠢蛋。

　　「嘿。」雷克回過頭，女孩將煙盒扔給了他。他正想告訴對方自己不抽菸，女孩卻已起步離開，只撇下一句：「我不喜歡它的圖案。很高興在這時候遇到你，新來的。」

　　「我是雷克。」雷克朝著女孩尚未走遠的背影喊道，「雷克•歐德。」然而對方沒回應他，連擺個手示意也沒有。

　　雷克端詳起女孩留下的煙盒，微微浮突的燙金表面繞著一圈圈藤蔓似的弧度，密密地包圍了正中央一個以極為相襯的優美字體寫成的字母B——很精緻、很漂亮，還帶有些神秘的氣息。他打開煙盒，裡頭是空的。

　　雨勢沒有減緩，而雷克開始有了睡意。該回去了。他攢著煙盒，心想。

－